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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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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坐在膳桌前等待著某人,管家站在一旁急得拿袖子直抹汗,不一會兒門外便傳來陣陣小碎步聲,“公子說今日胃口不好食不下,便不來陪將軍用膳了……”丫鬟戰戰兢兢稟報著。

烈聽完緩緩拿起湯匙,身旁的婢女立刻走上前為他布菜,“呼…”舀起一勺湯放在口邊呼了呼熱氣並沒有喝下去,“公子辰時可曾吃過些什麽?”又將湯倒回碗裏扭頭詢問著還站在門口的丫鬟。

“公子早間喝了一碗杏仁粥,吃了幾塊點心…”丫鬟小心翼翼回覆到,不經意間擡頭看見烈臉色陰沈眉頭緊鎖瞪著自己,嚇得她立刻跪倒在地急匆匆稟報著:“公子近幾日心態緩和些了,願意同奴婢們到園子裏散心,今日…今日還讓奴婢找出陛下多年前賞賜的拐杖,說要嘗試著恢覆腿部力量……”

“我今日若不問,你就不來稟報是嗎?!”烈猛然站起身來,將手中的瓷勺狠狠拍在桌上,大聲呵斥著。丫鬟嚇得全身直哆嗦,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一聲。

“是我命令她不要講的!”不知何時洙兒扶著木質輪椅靠在門邊。

一時間大廳安靜的有些詭異,烈驅走了一群下人怔怔望著洙兒,他只顧低頭抱著那只小奶狗逗弄。良久,那只狗狗跳到地上跑出去玩耍了。“我亦是人,並非將軍籠中之鳥!怎的要勞心將軍派些下人時時刻刻監視我呢?”洙兒抽出懷裏的手帕仔仔細細擦了擦手,擡頭望向烈面無表情一字一句問著,當說完這句話時右嘴角緩緩勾起露出一抹邪笑。

烈看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經不住搖了搖頭。他的洙兒從前不是這樣的!從前的他不論做什麽小動作,烈都能猜透他的心思。可現在倚在門前的人——他不一樣,他好像離自己很遠,遠的讓人看不清面目。

烈定了定神緩緩走到洙兒身邊,輕輕扶住洙兒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睛對他說:“我怎會當你是玩物呢?我只是擔心你…”烈還未說完。

洙兒便不動聲色的挪開身子輕笑道:“呵…擔心我?擔心我知道的事情太多,若是從我口中傳出去恐對陛下不利?!”洙兒扶著輪椅緩緩坐下,拿出手帕輕輕拭去肩頭不存在的灰塵 。“將軍大可放心!我這半身埋於黃土之人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揭穿當今聖上!”

“這,這話從何說起?我怎會對你心存戒備…”烈被洙兒一句話嗆得暈頭轉向。

“將軍,宮裏傳話,急召將軍前往……”侍衛匆匆忙從門口跑進來匯報。偏偏這時聖王召見,烈回頭望向洙兒,他的眼裏看不出任何波瀾,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烈蹲下身將雙手輕輕搭在他的膝頭擡眸對上他的雙眼,“我只道‘等我,信我!’可好?”

洙兒望著眼前之人,縱使內心有再多言語,也並不想表達出來了,只淡淡道:“去吧,莫讓陛下久等!”隨後轉動輪椅往後堂去了。

宣和殿內

聖王依舊守在榻邊,榻上之人一直未醒。

“陛下。”烈拱手低頭喚道。

“你早已見過他了,是嗎?”聖王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怒氣。

“是。”

“為何不曾通稟?”聖王扭頭直勾勾盯著烈,那雙眼睛因為哭泣太久,變得猩紅且猙獰。

“……”烈不再答話。

“混賬東西!”聖王忍無可忍,惡狠狠一掌拍在桌邊,隨手抄起一個小香爐往烈丟去,恰好滾到烈的腳邊。“烈將軍!你現在當真目無王法,越來越大膽了啊?!”聖王起身拂袖走到烈的身邊,一把揪住烈的衣領迫使他看向自己。“別忘了,你現在這高枕無憂的將位得誰提拔!”

烈早已知曉這猩紅的雙眼也有望向自己的那一刻,只是沒料到來的如此之快。

“呵…臣自然不敢忘!”烈輕笑一聲,伸手掰開聖王的手指

擡頭和聖王對視道:“臣更不敢忘了洙兒的腿拜誰所賜!”

“放肆!”聖王擡手欲揮烈一巴掌,然而下一秒手便被烈一把握住了。

“難道陛下忘了?”烈狠狠揮下聖王的手,緩緩開口說道:“洙兒!璺宣帝!宣皇後!祁貴妃!大皇子!七公主!十三皇子!後宮的眾多妃嬪、皇子、太監、宮女…還有這皇城內的貧民乞丐數百人,亂葬崗上屍橫遍野千餘人!哪一個不是拜你所賜?!還有現在躺在那榻上之人……”

“住口!”聖王怒火中燒一巴掌抽在烈的臉頰上,霎時烈臉上便浮現出火紅的印記,嘴角也沁出一絲血跡。“當真活膩了不成?!”

“哈哈哈哈哈!是!我是活膩了!”烈拂袖擦去嘴角血跡,仰頭大笑道:“你以為我願意做你這劊子手?願意替你賣命殺人?你喪盡天良連毓妃娘娘(浩王生母)都不放過,又何曾想過要放過我?放過洙兒?放過先生……”

“住口!你給本王住口!住口!”聖王一把掐住烈的脖子,將他狠狠懟在墻壁上,眼裏滿是殺意。

“咳…我,我奉勸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否則,咳…否則將來有你後悔的時候!”烈見他殺意已起,便不再掙紮,恨不能此刻便求得解脫。

“想死?呵…本王現在就成全你!”聖王松開烈的脖子,轉身抽出案前的一柄寶劍刺向烈。

聖王這些年武藝的確精進了不少,烈被掐的早已無法呼吸,聖王松手的那一刻,烈便順著墻滑的半跪在地上,猛地擡頭看見聖王拿劍刺向自己,剎那間烈腦海裏浮現出了洙兒的淚臉,他想起自己曾經對他許下的承諾‘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腿!’

“聖兒…”不知何時,躺在榻上的南已經醒過來了,他艱難的支撐著上半身,靠在枕邊輕聲呼喚著聖王。

聖王聽到南的呼喚,突然間清醒過來,劍鋒偏轉一劍刺在了烈的肩膀上。回頭望向南,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聖王幾乎是跌跪著爬到榻前。

“賢!賢,是我,我在,我是聖兒!”聖王見南醒來,激動又以‘我’自稱到。捧著南瘦弱的雙手,望著他雙眼不禁再次湧出淚來。聖王輕輕環住南的腰肢,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頸肩抽泣著“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讓你受苦了!”

南任由聖王環抱著自己,卻始終沒做出任何反應。自聖王傳召烈進宮覲見之時,他便已經清醒過來,只是自始至終都無法相信眼前之人為爭奪皇位曾做出這些傷天害理之事,無法面對現實,不忍睜眼。聽聞聖王與烈的爭執,他才醒悟過來,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直到他抽劍欲斬殺烈之時,他終於忍不住出面阻攔。

遠處還跪坐在地上的烈見到南已經醒過來,便兀自拔下肩頭的長劍,艱難的行了跪拜之禮喚道:“先生。”

南看向他微微點頭,示意他離去。聖王聽到響聲,扭頭見烈依舊跪在地上,不禁有些窩火,大聲叱喝著:“還不快滾!”

待烈離開寢殿,南慢慢推開聖王,雙手搭在他的肩頭緩緩開口問道:“聖兒,你當真…當真做過這些事?”

聖王低著頭默默抽泣,始終不敢擡頭直視南的眼睛,良久才開口擠出兩個字。“做過!”

南聽到了這一生他最不願意聽到的答案,雙手脫力從聖王肩頭滑下,他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袖,指甲通過衣物嵌入掌心硌得生疼,豆大的淚珠從臉頰滑過,啪嗒啪嗒滴打在聖王手臂上。“為什麽?這究竟是為什麽?”南實在難以置信,雙手抓住聖王的胳膊搖晃著質問他:“就因為這至高無上的皇位嗎?你…噗……”南氣急攻心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賢!”聖王手忙腳亂抓起衣袖為南擦拭嘴角的鮮血,“對不起,對不起,你先別動怒……”

“滾!”南一把推開聖王,“孽障!我何時教出你這樣的逆子?弒父殺君!你怎能做得出來?你…你……咳,咳咳咳,噗……”南越說越激動,又咳出兩大口鮮血。

聖王被南推的一個踉蹌跪倒在塌邊,看著南激動地又咳出血來,心痛不已道:“賢,我知錯了,知錯了,你別激動好不好?我走,馬上就走……”聖王爬起來,狼狽不堪的離開宣和殿。

南望著眼前的人灰溜溜逃走,心就像被萬妖湖的怪物撕扯一樣疼痛不已,汗珠混合淚水一點一滴地流下,南捂住胸口痛的無法呼吸,佝僂著身子,眼前忽明忽暗,雙手失力跌躺在榻上。

“阿賢,過來陪本王下盤棋吧!”璺宣帝坐在大殿上似是在上早朝,周圍站滿了文武百官,南不懂為何這時璺宣帝喊他下棋。他走上前一步,周遭的景象立刻全部消失了,變成了剛成立的國子監,“阿賢,你看,這是本王專門為你打造的!日後啊,你就在此教導本王的子嗣們!”南扭頭想與璺宣帝對話。周遭的景象再次發生改變,這次是在陰暗的地牢裏,不時有老鼠跑來跑去,“阿賢,本王信你定不會加害於吾,但本王也要你給文武百官一個交代!”南跪在地牢之中,擡頭再次望向璺宣帝。周遭的景象又一次發生變化,這一次他看見自己龍尾泡在天池裏,光著上身,兩條臂膀搭在天池臺邊,擡頭看見一個人影緩緩向自己走過來,走了好久都沒有走近他身邊,就像是原地踏步一般。“阿賢,本王走了!保重!”南望著那個人影慢慢變模糊,不禁大聲呼喚道:“陛下!陛下!陛下……”

南從夢中驚醒過來,看見自己正雙手緊抓著聖王的左手,他雙眼通紅,盯著南的臉頰,眼神似是驚喜又像是憎恨。南緩緩松開雙手,艱難的撐起身來,聖王想要伸手去扶,卻又猶豫的放下手,兩只拳頭緊緊握了握,低下頭端起桌旁的藥碗,拿起銀勺舀起湯藥吹了吹餵到南的嘴邊。“喝藥吧。”

南並未張口,惡狠狠地盯著他,眼前的人根本不是當初的少年,他是個殺人狂魔,人人得而誅之。“滾!”南伸手奪過藥碗一把摔在聖王臉上,瓷碗和他的金色面罩相互碰撞頓時破裂,碎片劃傷了聖王的臉頰,鮮紅的血絲慢慢滲透出來。南不禁有些心疼,自知此番行為未免太過魯莽。

聖王怔了怔一時沒反應過來,淚水夾雜著藥水順著傷口滑過浸的生疼,伸手擦去臉上的汙漬,撐得臉頰上的傷口流血加快了許多。他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碎瓷片,尖利的瓷片再次劃傷他的手指,他已顧不得那些,將碎片包在衣襟內緩緩走出宣和殿。鐘樓傳來四聲鳴響,南這才反應過來,已經四更天了。

至此過後聖王派遣了兩名宮女日夜守護著南,自己則四五天沒再出現在宣和殿內,他似是有意躲著南。

將軍府

烈受了重傷,那柄劍被自己拔下丟在宣和殿內,肩頭血流不止,從鎏毓門騎馬跌跌撞撞回到將軍府時已是戌時三刻,他早料到洙兒已經不會再等在將軍府門口,管家見將軍受了傷驚慌不已,命令門丁將烈擡進寢殿又喚了兩名婢女前來伺候。

“王伯,今日之事無需告訴洙兒知曉。”烈對管家吩咐著。

管家並不敢多言,只得命令下人趕緊打掃庭院,自己則出門去請大夫了。

戌時四刻洙兒聽完說書從街上回來,恰巧碰到家丁們在灑掃庭院,便隨口問道:“今日怎的這樣勤便?莫不是明日有貴客要來?”家丁自然都不敢說實話,只得答是。“看來明日不能出去聽書了呢,我還想著聽明日那一話呢。”洙兒扭頭和婢女搭話談笑,“公子若是想聽,改日便請說書先生到府裏來吧。”婢女答話推著輪椅送洙兒往偏殿去。“那倒不必,我只是在這府中待的太久了,想上街溜達溜達而已。你可記得今日的酒家?過幾日我們還是去那裏吧。”洙兒笑著伸手從院邊的低枝上摘了枝臘梅插在衣襟前。“奴婢自然記得,叫同齋客棧。”婢女停在臘梅花樹前,踮起腳摘了樹尖開的茂盛的幾支臘梅花遞給洙兒。

馬上要轉到偏殿的時候,管家帶著大夫風風火火的回來了,洙兒留心看了一眼。

子時,洙兒杵著拐杖悄悄行至長廊,曲曲折折就那麽點路,洙兒走得極為艱難。

“咚咚咚,咚咚咚。”敲了兩下門,烈沒有回應,洙兒只當他是睡著了,轉身剛要走,門開了。烈披了件大鬥篷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開門看見洙兒站在門口,不禁有些詫異。開口道:“這麽晚,你怎麽過來了?”側身讓洙兒走進房內,“天寒地凍,夜裏結冰路面又滑,你怎麽一個人過來?”烈探頭往門外看了看,當真連個隨從都沒有。這麽冷的天,也不知道他自己走了多久。取下自己的披風套在洙兒身上,轉身去取自己的外袍。洙兒看見方才他給自己套披風如此艱難,更是確信了自己的猜測,他轉身之後,洙兒便瞧見他肩頭滲出了血跡。

“你受傷了!”洙兒緊緊盯著他的肩膀。

“哪裏有受傷,凈聽下人瞎說,不曾有的事。”烈披上外袍,點亮主燈。走向洙兒,扶他坐在桌邊圓凳上,提壺給洙兒倒了杯溫茶。

“我剛剛借著月光瞧見你肩頭滲血了。”洙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欲將手揣進兜裏。

“手這樣冷。”烈乘機伸手捧住洙兒的雙手,對著他的纖纖細手哈了口氣。

二十二年,他們同住在一間屋檐下,卻從不曾像今晚這樣和睦相處過。

洙兒不問也知此傷因何而來,瞧見他只穿了件外袍凍得瑟瑟發抖,心生不忍便扶著拐杖站起身來想回房去。

“洙兒,今晚能否留下陪我?”烈眼見他要走,不免有些著急。現已是子時,家仆們自然都歇息了,此時他若獨自一人走回去定然不方便,自己肩膀又受了傷更是無法使力背他回去。“我有好些話想講與你聽,可否願意留下陪我?”

攙扶著洙兒坐到床前,蹲下身單手幫洙兒脫了靴子,見他外袍上及腿邊都是厚厚的雪,想必過來之時必定是摔了跤的。伺候洙兒躺下,烈便合衣躺在洙兒身邊,聞著洙兒身上淡淡的清香味,烈覺得安心了很多。

“把被子蓋上,我一個人用不了這麽多。”洙兒扭頭盯著烈的肩膀不禁有些擔憂。“我晚上睡覺不安穩,怕是會碰到你的傷口。”

“無妨!”烈扯過被子一角搭在身上,也扭過頭看向洙兒。“你知道嗎?今天聖王的劍刺向我的那一刻,我的腦海裏全部都是你!”烈緊緊盯著著洙兒的眼睛,講出這段話之後臉燒得通紅。見洙兒許久沒回覆他,難免有些尷尬,便支起身來,將臉湊近些看他。

洙兒第一次離烈這麽近,他的呼吸熱熱的,噴在自己臉上暖暖的,便紅著臉笑著開口問道:“我能當你這是在向我表白嗎?”

烈看到洙兒長長的睫毛上沾有細細的絨雪,隨著室溫升高雪慢慢化為水珠,烈忍不住伸手想幫洙兒清理一下,指腹輕輕碰觸到洙兒的睫毛,洙兒便敏感的閉上眼,結果所有的水珠都跑到下眼瞼上了。

“我眼睛上有什麽嗎?”洙兒眨巴著大眼睛瞧著烈問道。

“額…是的。”烈一把抓住洙兒伸上來想擦眼睛的手道:“別動,我幫你。”

洙兒放下手乖乖閉上眼睛等烈幫忙處理,烈覺得心跳像加快了好幾倍一樣,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腦子裏一直有個小人在對他說:“親他!快親!親完馬上躺下,不會被逮住的。”他抿了抿嘴巴低下頭,“啵。”隨後便像個做了壞事,要被媽媽揪住的孩子一樣,立馬鉆進被窩睡覺,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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